正本清源:论"以正治国"的政治智慧
尹宏毅博士
在中国传统政治思想的长河中,"以正治国"的理念犹如一条清澈的溪流,滋养着几千年的政治实践与理论思考。当贝文·亚历山大在《统帅决胜之道》中引用《孙子兵法》"兵者,诡道也"时,张宏良教授的批判并非简单的咬文嚼字,而是触及了一个更为深刻的命题——治国与用兵的本质区别。军事战略讲究出奇制胜,而国家治理则需正大光明,这一区分早在先秦时期就已明确。孔子曰:"政者,正也。子帅以正,孰敢不正?"寥寥数语,道破了政治的本质与精髓。
德治作为孔子政治思想的核心,其本质正是"以正治国"。这种治理模式不是依靠严刑峻法的外在威慑,而是通过道德榜样的内在感召。孔子构建的德治体系具有清晰的轮廓:统治者自身端正品行,以身作则;对百姓施以教化而非强制;通过正向激励引导社会风尚。在《论语》中,我们看到"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共之"的生动比喻,德治就像北极星,自身不动而众星自然环绕。这种治理方式与道德原则"一以贯之",形成了内在一致的逻辑闭环。当季康子问政于孔子,表示"如杀无道,以就有道"时,孔子回答:"子为政,焉用杀?子欲善而民善矣。"这正是德治思想的精髓——善政不是通过消灭恶来实现,而是通过弘扬善来转化恶。
正向激励之所以能够成为有效的治国手段,源于对人性的深刻洞察。管子精辟地指出:"恶者美之充也,卑者尊之充也,贱者贵之充也。"社会价值体系中的美与恶、尊与卑、贵与贱并非截然对立,而是相互依存转化的关系。正向治理智慧在于把握这种辩证关系,通过树立美、尊、贵的典范,自然而然地消解其对立面。古代先王深谙此道,"天以时使,地以材使,人以德使"的治理哲学,体现了顺应自然规律与人性特点的智慧。历史表明,"用一阴二阳者霸,尽以阳者王",完全依赖惩罚的暴政终将走向灭亡,而充分运用正向引导的德治才能实现长治久安。汉代文景之治、唐代贞观之治等盛世,无不是这一政治智慧的生动体现。
"以正治国"的实践形态展现为一系列可操作的治理原则。宽正公道、仁爱平和是基本特征,具体表现为:"温良而和,宽容而爱"的执政风格;"刑清而省,喜赏而恶罚"的制度设计;"移风崇教,生而不杀"的文化政策。这些原则共同构成了一个良性循环的治理系统:统治者减少对民力的侵占("不夺民力,役不愈时"),百姓得以安居乐业("百姓得耕,家有收聚");政府推行轻徭薄赋("布惠施恩,仁不偏与"),社会实现共同富裕("民无冻馁,食无腐败")。在这种政治生态中,不仅内部秩序井然,而且外部影响力自然扩大("远人归义,重译执贽"),最终达到"风雨不烈"的和谐状态。诸葛亮治蜀时"抚百姓,示仪轨,约官职,从权制",正是这种治理艺术的典范。
"以正治国"的政治智慧对当代治理具有重要启示价值。在全球化与信息化的复杂环境下,国家治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。简单依靠法律制裁或行政命令难以应对日益多元的社会诉求。中国传统德治思想提醒我们:治理的有效性不仅取决于制度的刚性,更取决于价值的感召力;不仅需要约束不良行为,更需要激发正向能量。新加坡在严明法治的同时注重"亚洲价值观"培育,中国在脱贫攻坚中强调"志智双扶",都是传统智慧与现代治理结合的范例。当社会出现价值观混乱时,最根本的解决之道不是压制异见,而是树立令人信服的价值典范——这正是"以正压邪、以正止邪、以正化邪"的现代意义。
政治的本质在于"正",这一思想贯穿中国政治文化的始终。从孔子"政者正也"的命题,到管子"尽以阳者王"的论断,再到历代明君贤相的治国实践,"以正治国"的理念不断丰富发展。它不同于军事领域的"诡道",也不同于功利主义的权谋计算,而是建立在对人性尊严与社会规律的深刻理解之上。在价值多元的当代社会,这一思想提醒我们:治理的最高境界不是控制与惩罚,而是引导与转化;不是消灭差异,而是在更高层次上实现和谐。回望历史,那些以正道治国的时代往往民生安乐、文化繁荣;而那些权谋盛行的时期则常伴随动荡与衰败。这或许正是中国传统政治智慧留给后世最宝贵的遗产——治国之道,贵在守正;为政之要,惟在得正。
以正治国:论传统政治中上行下效的德治逻辑
一、德治之本:君主作为道德源头的政治哲学
中国传统政治思想中,"以正治国"的理念构成了儒家治国方略的核心支柱。这一思想体系建立在"人性本善"的哲学预设之上,认为政治的本质不在于强制与威慑,而在于引导与教化。《尚书》"尔惟风,下民惟草"的比喻,生动揭示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犹如风与草的互动关系——风向决定草动,君德决定民行。孔子"政者正也"的论断,将政治的本质定义为"正"的实践与传播,这一理念深刻影响了中国两千余年的政治文化。
在德治体系中,君主不仅是权力的拥有者,更是道德的化身与价值的源泉。《礼记》"君好之,则臣为之;上行之,则民从之"的观察,指出了政治场域中存在的模仿机制。这种机制不是通过制度强制实现的,而是源于社会成员对权威的自然效仿。当孔子说"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;上好义,则民莫敢不服;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情"时,他实际上描绘了一个由中心向外辐射的道德影响图谱。在这个图谱中,君主的品德言行成为整个社会价值体系的坐标原点。
"君子之德风,人小之德草"的经典比喻,揭示了德治发挥作用的内在机理。孟子"君仁莫不仁,君义莫不义"的推论,将这种影响机制推向了逻辑极致。朱熹对"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"的诠释——"无为而天下归之",则展现了德治所追求的最高境界:不依靠强制手段,而通过道德感召实现社会整合。这种治理模式与西方政治思想中的"权威"(authority)概念有相通之处,但更强调道德正当性而非制度合法性。
二、垂范与自省:君主双重角色的实践要求
德治对君主提出了双重角色要求:一方面要成为道德表率,另一方面要持续自我约束。荀悦"善禁者,先禁其身而后人"的论述,指出了有效治理的先后次序。唐太宗"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,不可得矣"的感悟,则从反面印证了君主自我规范的重要性。在德治逻辑中,君主的个人修养不是私德问题,而是直接关系到国家治乱的公共事务。
历史提供了正反两方面的丰富例证。隋炀帝因喜好奢华而导致"所至献食,竞为丰侈"的恶果,展示了君主偏好如何被官僚系统放大为社会灾难。反观唐太宗,在魏徵劝谏后立即纠正"以储偫谴官吏"的做法,体现了明君对自身影响力的清醒认识。这两个案例共同证明了《资治通鉴》所载"帝王所为,岂宜容易"的政治智慧。
荀子"有乱君,无乱国"的论断,将国家治乱的责任完全系于君主一身。这种观点虽有过度简化之嫌,但确实把握了传统政治中权责对等的基本原则。商汤"万方有罪,在予一人"的自我归罪,以及盘庚"邦之不臧,惟予一人有佚罚"的担当意识,都体现了早期统治者对这种政治伦理的深刻认同。管子对"善罪身者,民不得罪也"的分析,则从功利角度揭示了君主自我问责的政治效用。
三、德治的运作机制与社会效应
德治理论构建了一套完整的社会影响机制。这套机制通过三个层面发挥作用:价值示范、制度引导和文化塑造。在价值层面,君主"我有公心焉,则士民不敢念其私矣"的示范效应,为社会确立了价值标准;在制度层面,"教有道,禁不义,而身以先之"的实践原则,保证了制度与价值的一致性;在文化层面,"移风崇教,生而不杀"的温和政策,创造了有利于道德传播的社会环境。
孔子回答季康子"使民敬、忠以劝"的方法——"临之以庄,则敬;孝慈,则忠;举善而教不能,则劝",展示了德治如何通过具体行为实现社会教化。荀子"君者仪也,民者景也"的比喻,则形象说明了这种教化的直接性。商鞅"君好法,则端直之士在前"的观察,从法家角度佐证了君主偏好对官僚构成的筛选作用。这些不同流派的共识表明,上行下效是各家各派共同认可的政治规律。
德治产生的社会效应是多维度的。在政治层面,"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"的归附景象,展现了道德政治的吸引力;在经济层面,"不夺民力,役不愈时"的政策导向,保障了社会再生产;在文化层面,"远人归义,重译执贽"的国际影响,彰显了软实力的辐射作用。这些效应共同构成了"风雨不烈"的社会和谐状态。
四、历史镜鉴与当代启示
从隋炀帝的骄奢亡国到唐太宗的纳谏兴邦,历史一再验证"君为正,则百姓从政"的政治规律。司马迁引子夏"君好之则臣为之,上行之则民从之"的告诫,贾谊"民之不善也,吏之罪也;吏之不善也,君之过也"的责任追溯,都体现了古人对这一规律的深刻认识。这些认识在当代政治实践中仍具有重要参考价值。
现代治理理论强调"领导力"(leadership)的重要性,与传统德治思想有诸多暗合之处。领导者的"以身作则"(role modeling)被认为是组织文化塑造的关键因素,这与"尔身克正,罔敢弗正"的古训异曲同工。当代政治中"高线引领"与"底线约束"的结合,也可以视为德治思想在现代制度框架下的创造性转化。
德治传统对当代政治文明建设的启示在于:制度建设必须与价值引领同步推进。法律规范可以约束行为,但只有道德认同才能塑造心灵。在价值多元的现代社会,重建"以正治国"的政治智慧,需要寻找传统德治思想与法治精神的结合点,构建既有道德高度又有制度保障的治理体系。
结语
回望中国传统政治思想长河,"以正治国"的理念犹如一条金线,贯穿了从《尚书》到《资治通鉴》的治国智慧。这一理念将政治的本质理解为道德实践,将统治的合法性建立在价值感召之上,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德治传统。在这个传统中,君主既是权力的中心,也是道德的源泉;既承担治理责任,也肩负教化使命。
当今世界,政治文明面临价值虚无与制度疲软的双重挑战。重温和创新"以正治国"的政治智慧,或许能为现代治理提供有益启示。正如唐太宗所言:"君天下者,惟须正身修德而已",在制度日益完善的今天,领导者的道德示范和价值引领仍然是良好政治不可或缺的要素。传统与现代的对话,终将指向一个既有道德高度又有制度保障的政治未来。